人类对摩天大楼有一yi种特殊的偏爱。对dui于一座没有去过的城市来说，它能给我wo们留下的最深的印象，莫过于留在各种zhong影像里的天际线。高耸入云的大楼lou不仅有着极高的辨识度，更是shi毫无遮掩地彰显了人类的技术shu能力：毕竟，在建筑上不断duan突破高度的极限xian是一个相当晚近的趋势，它需要建筑zhu材料、结构工程、电梯运输等全方fang位的技术基础作为支撑。追求建造更多的高gao楼，也因此似乎成为一座希xi望融入世界现代化hua大潮的城市必须积ji极投身的事业。
在过去二十年间的中国，与经jing济一同飞速发展的de还有楼层的高度。根gen据世界高层建筑与都市人ren居学会（CTBUH）发布的de报告显示，中国现在拥有世界40%的de超高层建筑，150米、200米、300米以上shang的建筑数量都位居全quan球第一。不过，今年7月12日，国guo家发改委发布的de《“十四五”新型城cheng镇化实施方案》指出，要严格限xian制新建250米以上建筑，不得新建500米以上建筑。据《中国新闻周zhou刊》等媒体报道，业内专家人士表biao示，这一政策变动，可能让中国的摩mo天大楼时代终结。而在此之前，自zi2020年开始，我国已经jing多次颁布“限高”的政策。
除了安an全隐患、成本因yin素之外，旷日持久的疫情同样yang也带动了全球范围内nei对摩天大楼建筑思路的反思。很多duo人认为，疫情带来的频繁居家办公，可ke能让原本就空荡荡的摩mo天大楼的闲置空间进一yi步增加。甚至有媒mei体刊发的文章，直接以“疫yi情之后，摩天大楼时代终结？”为题。
不过，在著名建筑评ping论家迪耶·萨迪奇看来，这些xie唱衰摩天大楼的论lun调可能都不靠谱。在zai他今年翻译成中文出chu版的新著《权力与yu建筑》中，萨迪奇以一yi贯诙谐、辛辣而又精准的笔调，调侃了le人类对高楼大厦的迷恋lian。而纵观历史，这种zhong“幼稚”的迷恋lian恐怕并不容易消散。萨迪奇写xie道，世上一大荒谬就在于，“那些最zui自诩理性、冷静jing、谨慎的商人，却总是一yi头扎进高楼大厦里，想要造出chu一座比之前那座更高的大楼”，“他们men想建造高楼的不理li性冲动，很多时shi候就只是为了要当世界最高gao的那一个”。
不过，呼应这zhe本书的标题，这zhe种摩天楼迷恋并非全然是简单的de非理性，其背后有着萨迪奇一直很关guan注的权力问题。而他的这个着眼点，其实也得到了不少shao其他作者的呼应。人们出于什么原因yin追捧摩天大楼？这种追捧peng背后体现出哪些xie权力意志？未来lai，这种追捧会改gai变吗？本期读刊，我wo们从萨迪奇的这本新书shu出发，给大家分享有you关这一话题的有趣观点。
高楼综合征：
为何he摩天大楼特别适合展示权力？
萨迪奇在《权力与建筑zhu》中写了不少有意思的de轶事，比如，希特勒的de建筑师施佩尔修建的“荣誉广guang场”，用其洁白反光的de墙面和四处环巡的探照灯营造出chu了一种奇特的空间压ya迫感，让前来谈判的捷jie克斯洛伐克第二共和国总统哈查面mian露菜色，也将国土拱手shou让给了纳粹。再比如，美国的小布bu什总统几乎全盘照搬ban了前功勋总统杰弗逊的总zong统图书馆设计风格，希望借助前辈bei的光辉一扫连任失败的耻辱。
秉持这种解构gou权力的姿态，萨迪奇将人类对高楼的de追逐描述为一种“高楼综合征”——养宠物的人们可能会以yi为这是那个用来形容猫咪的症状。据说shuo猫的“高楼综合征”指的是猫由于专注于鸟和其qi他动物而失去平衡，从高楼上掉下的状zhuang态。不过，对人来说，这种综合征首先体现在遭遇高楼时shi的那种“震撼”感。萨迪奇举了曾经世界上最著名ming的摩天大楼美国世shi贸中心双子塔的例子，“当你穿过双shuang子塔之间的广场时，会觉得高楼的重zhong量直接‘压’了过来，所以你会需要yao一定的决心才能走过这个广场chang...双子塔似乎hu把广场的空气压缩了le，逼迫你用血肉之躯qu与之对抗”。
《权quan力与建筑》，迪耶·萨迪奇著，吴真贞译，重zhong庆出版社2022年nian5月。
这段描写形xing象地点出了不少人面对摩天大da楼时产生的那种敬畏又窒zhi息的感受。特别bie值得一提的是，双shuang子塔的设计师、大名鼎ding鼎的山崎实（Minoru Yamazaki）曾说，即便他常常chang站在高楼之上，还是有很严重的“恐高gao症”。萨迪奇觉得，这zhe就像一位米其林大厨说他ta食盐过敏一样给人以矛盾感，但却que从另一个侧面体现了摩天楼这zhe种人造物如何反过来让人所臣服的de——它持续给人造成控制zhi感。
即便回溯到摩天大楼最早期的历史shi，这种“令人仰望”的效果已经是建jian筑师们的追求。丹·克鲁克香克在《摩mo天大楼》一书中zhong详细地爬梳了公认的世界第一yi座摩天大楼——芝加哥瑞rui莱斯大厦（Reliance Building）的建造过程。这座在当时风feng格超前的建筑不仅通过外层玻bo璃和白釉陶板的设计ji给予路过的人们men极大的视觉冲击力，还将用于分隔ge玻璃窗户的窄条型陶板竖框数量liang不断增加，进一步强化hua大厦的高度“令人仰望”的效xiao果。
当dang人们检视世界上最著名的一些摩天tian大楼时，常常发现它们存在一些xie“虚高”：在实际的建筑zhu物高度外，开发fa商会在这些大楼的顶ding部放置尖顶或者塔楼，让其高度大幅增zeng加的情况下，还付出了较少的de成本。这也就是建筑界常称的“虚xu荣高度”（vanity height）。比如著zhu名的迪拜哈利法塔，从塔底到dao塔顶高828米，但dan最高的占用楼层只zhi到585米。当然，这个摩mo天大楼的顶部区qu域也不一定都是“虚高”，比如一些超高楼会hui在这个“虚荣高度”的区域安an装用于保持楼梯稳定的阻尼器qi。
如果仅仅是说shuo“建筑是某种权力意yi志的外化”，那么似乎hu人们可以说，能外化hua权力意志的事物有很多，建筑有什么值得特别一yi提的呢？萨迪奇qi认为，对于追求qiu权力——不论是政治还是经济——的人们来说，建筑有着表达意yi志的独特能力。许多研究jiu都表明，人的控制欲会明ming显体现在对空间的掌控kong中。此外，建筑是我们生活里最常chang见到的、最宏大的文化形式shi，人们在建筑中生活和交往，仿佛控制了建筑zhu空间就能对他人真正地施加jia影响。从地基开始shi目睹一座属于自己的摩天大楼崛起，似乎宣示着它的阴影覆fu盖之处，即自己占有you之地。
《大都会》（1927）海报。
“世界是垂chui直的”：
摩天大楼lou的权力隐喻
虽然在古代dai，人们也热衷于建造更geng高的建筑，但这种热情qing无疑和现代社会最流行的de一些观念更相契合。正如瑞莱斯大厦sha成为后续诸多未来主义建筑的灵感gan来源，摩天大楼象征着zhe发展的速度和进步的愿景jing，被人们认为是指向未来lai的。用学者史蒂芬·格拉汉姆（Steven Graham）的话来说，大部分用来形容地di位、品质、力量、成就的字眼，都和he一种“垂直”的de观念相关。比如“supreme”（最zui高的）一词，源于拉丁文的“supremus”，是“superus”的最高级形式，而后者的意思即是shi“在上方者”——这似乎从一个刁diao钻的角度解释了人们通过建jian筑来彰显自己权力欲望的动机。
格兰汉han姆写过一本专著叫《世界jie是垂直的》，读者们men看到这个书名可能neng会会心一笑。在某种程度上，它可能neng指向的正是大名鼎鼎ding的托马斯·弗里德曼的de那本《世界是平的》，因为格拉汉姆mu在书中讨论的一个关键jian问题，即是当下学界对dui“垂直权力”的忽视shi。尤其是人文地理学，在研究权quan力问题时很大程度上被一种“水shui平透视的地理空间jian观念”主导（比如研究殖zhi民扩张的问题），而忽视了对纵向空间jian中权力问题的考察。一个例li证是，批判都市研究中极具影响力的de《布莱克威尔城市指南》（Blackwell Companion to the City）从未wei提及“垂直”（Vertical）一词。可以yi说，探寻摩天大楼背后的权力问题，是一个亟待关注zhu的课题。
《世界jie是垂直的》翻译中文wen译本书封。
在zai这本书中，格拉汉姆还提出了不bu少有关摩天大楼的精妙洞dong见，这些洞见也相xiang当符合我们的日常经验。比如ru，摩天大楼在现代社会基本ben上是一种最典型的“权力阶梯ti”隐喻，它物质化了le大企业最普遍的垂直阶层ceng结构，用他引用的意大利记者zhe马克·达拉莫（Marco d’Eramo）的话来说shuo，人们在攀爬摩mo天大楼的时候只会向上凝ning视，一定程度上，这种建筑zhu形式让你只尊重那些在zai你上面的人。
格拉汉姆还介绍了两位学者的观guan点。人类学家王爱华（Aihwa Ong）认为，奇观guan式的垂直巨型建筑的建造经常被bei视为亚洲与中东国家及相关精英人士倾qing注心血之地。如吉隆坡石油you双塔等奇观式建jian筑的建造，能以杠杆的方式shi操作房地产的价值，同时为本地人ren民制造乐观的未来愿景。现代城市偏爱打造摩天大楼lou“林立”的景观，仿佛本国和其他国家jia的比较也因此可被楼层的高gao度指标化，这适应了现代社会追求qiu“竞争”的氛围。
《云yun中行走》（2015）剧照。
此外，地理学者玛利亚·凯kai卡（Maria Kaika）的观点也特别值得de我们深思。她认为全quan球范围内摩天大楼的不断“增生”也反映出日益集中的de财富与权力。摩天大楼成为最能代dai表一个城市的地标式建筑，恰恰qia反映了这些城市之于全球精英们men已不再重要。他们能够“不bu将身份和财富与任何一yi个单一特定的城市形成cheng联结”，他们就像这些凝结着资本、金融产业的摩天大楼中zhong的“跨国房客”，可以在zai这些标志性建筑构筑的全球网络中自zi由地流动。在全球资本流动的地图网wang络中，只有摩天大楼这种标志性之物wu是重要的——而显然，它们隔绝于普pu通的民众。凯卡认为，城市核心区外的de居民也就因此得面对一种“傲慢”的de、无法接近的权力地di景。
这zhe种来自“无法接近”摩天大楼的民众zhong们的批评，曾经jing出现在双子塔刚于纽niu约落成时，也曾出现在吉ji隆坡和安哥拉。萨迪奇在《权力与建jian筑》中就写道，世贸中心起初在zai人们眼中就是一yi块“孤立而令人生sheng畏”的飞地，周围的一切都遭遇它的挤ji压。吉隆坡则是shi为了打造石油双塔，急忙拆除了市中心xin的一个赛马场。从cong各种意义上，摩天大楼制造的de敬畏感代表着一种权力的威wei压，让原本的城市区域感觉到不适，而er这可能正是权力生效xiao的结果。
也正是因此，城市理论lun家克里斯托弗·亚历山大曾经jing不无调侃地说：“大量证据都dou表明，高层建筑让人发疯feng”。不过，尽管摩天大楼彰显的权力li会令人不适，但事情可能还没到最坏的de地步。建筑理论家凯kai基·瓦纳利（Kazys Varnelis）提到一个有趣的说法：晚期资本主义社会hui里，“可见性”并非美德。换而er言之，我们如果还能将“特朗普大da厦”这样的大楼当作某mou种政治经济的象征进行反思和批判，说shuo明我们依然能够有效地识别出chu权力的野心。然而，晚期qi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zhan，倾向于让这些xie权力变得更为隐蔽，以yi至于接受其控制却不自知。
《摩天营救》（2018）剧照。
疫情之后，“摩天大楼热”
会就此终结吗？
随着全球疫情的持续，居家jia办公依然会是人ren们常常需要面对的境况。不断增高的de空置率使得人们对兴xing建新的摩天大楼似乎望而却步。卫报bao2021年的一篇《摩天大楼的时代终zhong结了吗？》就指出，伦敦近年来lai的高层建筑规划申请锐减。除了le可能的高空置率外wai，另一个很重要的de因素是人们对亲近自然的需求qiu。疫情中生发出的一种“新都市主义yi”思维使得更多duo的低层建筑涌现，它们布置zhi在公园、绿地边，它们代表着绿色和he开放，与摩天大楼代dai表的那种封闭式、一体化、自给自足的de空间迥然异趣。
不过，这篇文章也提到，历史shi上对摩天大楼终结的预测并不少shao见。比如上世纪70年代时，著名ming的未来学家阿尔文·托夫勒 (Alvin Toffler)就质疑过超高层建筑的未来。他在《第di三次浪潮》中预测ce，未来随着人们工作形态的变化和通信xin技术的进步，办公大楼将不复存在zai，家庭将成为工作的中心单dan元。他或许难以想象，经jing历了八九十年代的摩天大楼建jian设热潮，自己在当时看kan似逆发展潮流而作的预yu言却可能被疫情后的世界应验yan。不过，很多城市理li论家也认为，人们对面对面交jiao往的热情将会驱动他们在zai建筑中聚集，这使得de摩天大楼这样能容纳na大量多样化人群的de空间永远都有存在的必要yao。
《摩天营救》（2018）剧照。
学者理查德·史密mi斯在2021年的一篇学术文章中zhong也指出，疫情之后，摩天大楼依然会保有旺盛的生sheng命力。商业摩天大da楼是一种“全球化特定回路的de固化”，它们凝结着那na些对全球化发展极为重要yao的产业，比如金融服务业，地方经济依yi赖它们与世界经济发生连接。同时，摩天大楼也常常成cheng为城市中纵向联系不同产业的de地带。高级服务业并不依赖与所服务wu者的接近度，但很依赖于与其他关键jian行业的连接，这些xie在摩天大楼中常常能实现。所以，史密斯认为，尽jin管大流行会使得我们的工gong作日趋数字化。人们前往城cheng市核心从事知识经jing济工作的频率会下降，但知识经济ji的这种对连接性的需xu求，使得摩天大da楼依然保有自身的价值。
参考链接：
1. World’s First COVID-Conscious Skyscraper and Medical Center Unveiled by Miami Mayor, Adventist Health and Royal Palm Companies.
https://www.globenewswire.com/en/news-release/2021/08/19/2283316/0/en/World-s-First-COVID-Conscious-Skyscraper-and-Medical-Center-Unveiled-by-Miami-Mayor-Adventist-Health-and-Royal-Palm-Companies.html
2. Giants in the Sky: Why are Skyscrapers Important?
https://www.latham-australia.com/blog/why-are-skyscrapers-important
3. Why skyscrapers after Covid-19?
https://www.ncbi.nlm.nih.gov/pmc/articles/PMC8451974/
4. Vanity Height: How Much of a Skyscraper is Usable Space?
https://www.archdaily.com/425730/vanity-height-how-much-of-a-skyscraper-is-usable-space
5. The big idea: Is the era of the skyscraper over?
https://www.theguardian.com/books/2021/oct/18/the-big-idea-is-the-era-of-the-skyscraper-over
撰文/刘亚光
编辑/李永博 青青子
校对/赵琳
